【中文版】

英文版原序

“…… 這是美國的聲音……這最溫柔的音樂的作者是我們衷心崇拜的上帝……這至高無上的造物主在人類心中放置了自由的夢想，現在正呼喚我們把這一夢想傳遞給那充滿期待的外部世界。願上帝保佑你們、保佑美國。” 電視裡傳出的是美國總統羅納德·里根第二次就職演講的聲音。我屏住呼吸坐在電視前，眼淚靜靜地流淌。

1985年1月21日下午，我在白宮附近的一個假日酒店中聽到了這些話。進入房間後我做的第一件事，是打開電視等待重播。由於來自北極的冷氣團，那天的就職典禮被迫移至室內舉行。

當時我的英語聽力很差，只能時不時地聽懂幾個詞。但是，我可以聽到演講中反復出現的“自由”和“尊嚴”、感受到伴隨著的激情。正是由於這兩個詞，由於追求自由和尊嚴，我付出過在美國的人們無法想像的代價。在從煤礦底層開始的那漫長而屈辱的歲月中，這兩個詞總是在我的夢中迴盪。

1983年底，我離開了中國前往加拿大，在多倫多大學做訪問教授。我很快就和幾位美國同行建立了聯繫。除了多倫多的工作外，他們更感興趣的是我的書《地球化學中的熱力學》，尤其好奇於我怎能在中國文化大革命剛剛結束就得到出版。隨後，他們為我安排了一次沿美國東海岸的學術旅行。華盛頓特區是我的第四站。 總統就職典禮的第二天，我去了美國地質調查所。

我東海岸之旅的最後一站是聖彼得堡的南佛羅里達大學，東道主是羅伯特·加勒爾斯教授。鮑勃是水地球化學研究的公認先驅，也是從未謀面的我心目中的導師。得益於鮑勃和他的妻子辛西婭的周到安排，住在他們家、在鮑勃的實驗室工作，使我享受了幾天既有收穫又放鬆的日子。除地球化學和熱力學外，我們還分享了很多很多。

一天在晚餐時鮑勃告訴我：“明天我們不去校園；我想帶你去一個特殊的地方。”

“去哪兒？”

“現在不能告訴你。”他帶著神秘的微笑回答。

第二天早上，他帶我去了他們家附近的薩爾瓦多.達利博物館。鮑勃專門向我展示的藝術品，是裝訂在一起的四個人的刺繡頭像。這組頭像按順序是馬克思、列寧、斯大林和毛澤東。藝術品的標題是”世界上最闊的大資本家”。

“你怎麼看？”鮑勃問。

“這是個妙主意。我很高興自由世界中還有人能如此簡潔生動地描繪共產主義的本質。非常感謝你把我帶到這裡！”

“我就知道你會對這個感興趣。”

“你太對了，”我說。 “其實我一直認為，自由世界中可能只有很少數的人能了解在共產黨統治下普通百姓的實際狀況。”

“看來我必須同意你的看法，”鮑勃點點頭。

他的反應似乎是鼓勵我繼續說下去。 “我到達北美後不久就覺得，一直生活在這種正常人類社會中的人們，很難理解喬治·奧威爾書中人們的處境。他的書對自由世界中的人們來說是虛構的，但對所有中國人來說都是現實。那裡的現實比書裡更糟。這麼說吧：我很容易理解你，但是你要想了解我可能並不那麼容易。我這麼說並無冒犯之意。”

“我理解你的感受 – 相信我吧、我的朋友，”他用手臂緊緊地摟著我的肩膀說， “但是中國的情況正在好轉。沒錯吧？”

“但願如此。”

從四人幫的崩潰到胡耀邦和趙紫陽的執政，中國人看到了希望。因此，我默默地放棄了可以幫助我留在北美的幾個工作機會。無法抑制我想為中華民族做點事的願望，我決定回中國大陸再努力試試。在歐洲同行的幫助下，我開始計劃在返程途中進行一次西歐的學術旅行。

告別之前，辛西婭送給我一張迪士尼世界的門票，帶給了我成年後最輕鬆的三天。在返回加拿大的旅程中，“如果你夢想，就一定能做到”  巨大的字符總是在我眼前閃爍。看來我真的來到童年時嚮往的那彩虹外邊的陽光明媚的世界。

1985年秋天，我在西歐的學術旅行從英格蘭牛津大學開始。最後一站是法國斯特拉斯堡的路易斯·巴斯德大學，東道主是伊夫·塔迪教授。我們討論了在法國和中國之間、建立全球環境建模聯合研究的計劃方案。我需要盡快在中國找到最適合該計劃的學術機構。伊夫和他的同事們開始動員我們在世界各地的同行，尤其是從美國國家科研基金獲得財政支持。

至於我們小圈子中學術研討會的主題，仍然與熱力學的應用密不可分。 “你們有一位傑出的藝術家，奧古斯特·羅丹。我聽到過一個關於他的故事。故事說有人問他：’先生，你怎麼能完成如此宏偉的藝術作品？’羅丹回答：’這很簡單。我只是拿起鑿子，鑿掉所有一切不必要的東西。’”我繼續說，“熱力學是我們手中的鑿子，它可以幫助我們砍掉所有一切不可能的東西。”……

幾天後，當登上去北京的飛機時，我的心情很奇怪。除了即將與妻子和孩子們聚會的興奮之外，我似乎很困惑。我放棄了在北美的工作機會，但很難確定對前途是否有足夠的信心。在中國大陸，不可能的事情隨時可能會成為可能。那裡也從來沒有合邏輯的鑿子。  

我靜靜地坐著，凝視著舷窗外。白色的雲層逐漸變黑、慢慢密集起來。飛機開始搖晃，舷窗外面的閃電撕開了黑暗的天空。